“文化书法”强调了它关注普及之上的提高。北大书法所不仅要想办法提高民众的水平,而且要招收更多的研究生,招收更多的访问学者和硕士博士,在最高学府里面深造。文化书法有四个方面:第一,不要把书法看成争名夺利和市场估价的一个东西,而看成一个国际文化语境中的中国书法文化形象,这里面有一个最要害的东西就是世界七种艺术:戏剧、电影、电视、小说、诗歌、雕塑等,所有的艺术东西方都有。就是中国有“七艺”,西方也有“七艺”,唯有一样书法是个例外。所有中国七样艺术没有一样超过西方的。你说大片,张艺谋超过了吗?你说戏剧超过了吗?《雷雨》超过莎士比亚的戏剧了吗?中国电视剧连韩国都超不过!小说,你说有哪个获了诺贝尔奖的?迄今没有。现在唯独让中国艺术不太自卑的就是书法!如果我们连书法都要全盘西化,放逐其中国文化身份,都要到西方套子里面去讨生活,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在北大一天,在世上活一天,我就要尽我所能做到把文化书法发扬光大!
“文化书法”的提出应该是暗合时代精神的
唐朝轶:你提出“文化书法”,大家自然会把它与王镛先生提出的“艺术书法”联系到一块。“艺术书法”提出的时候就招来一片非议。这时你又提出“文化书法”,您没有一些顾虑吗?我细细想来,觉得王老师您提出这么一个观点,其实是顺应了当下书法往前发展的一个潮流,暗合了当下书法发展的趋势。虽然在名称的提法上各界还有不同的看法,但现在的书法界缺少的恰恰就是文化,缺少的就是书法背后的人文精神。当下书法绝对不缺少技法,近二十年随着书法的逐渐专业化,这么多院校都在训练技法,现在院校出来一些学生的技法水准毫不输于历史上许多有名的书法家。
王岳川:“文化书法”的提出应该是暗合时代精神的。我在这儿举一个小例子,我曾经听过一个新加坡二胡演奏家拉二胡,拉的全是西洋乐曲,她拉了萨拉萨蒂《卡门主题幻想曲》、圣·桑《引子与回旋随想曲》、拉过里姆斯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野蜂飞舞》,甚至还改编了李斯特的钢琴狂想曲,那高难度的快弓抛弓顿弓和大换把位,其技法之高,模仿小提琴之像,令人匪夷所思——完全是把中国二胡按照西方小提琴和钢琴的技法来进行,技法高极了。但是非常奇怪,在北京音乐厅演奏的时候观众鼓掌声音非常弱,大家就觉得这是一个二胡炫巧晚会,甚至觉得拉了一晚上的二胡快弓和换把练习曲而已——不带任何情感,不带任何的民族文化印痕,除了声音还有点二胡影子以外,其他的旋律性、速度全是西方的。有可能她有两个观念:一,到西方去演奏的时候,西人觉得这么“土”的东方二胡竟然能拉出这么洋的小提琴曲,让西方人觉得自我很自豪。二,觉得二胡的全盘西化就是二胡创新。但要知道,下面的观众都不是外行,都是音乐学院的教师和研究生,他们的判断就是,音乐是什么?音乐就是文化身份的心灵感应,音乐就是直指心灵的境界,如果把心灵的内核剥掉了以后,就是炫技,就是做秀,那这个技法难度再大也与音乐本体无关。书法也同样如此!
唐朝轶:戏曲界也这样,有些京剧团为了与时俱进,搞京剧改革,舍弃京胡,用庞大的交响乐来伴奏,舞台布置得像歌舞剧、话剧,令人哑然!我们回过头来看中国整个20世纪的艺术史,其实是很尴尬的。从上世纪初,国画界徐悲鸿、林风眠等一大批画家引进西学,主张“中西合璧”,整个二十世纪的书画史都是在尝试着“中西结合”。从徐、林开始,刘海粟、蒋兆和、李可染到吴冠中、黄永玉无一不是如此。他们成功了吗?以前美术界提二十世纪国画大师,如果排四位,肯定有徐悲鸿一席之地。而现在至少有很大部分有识的理论家,提起二十世纪国画大师首推黄宾虹与齐白石。而这两位大师正是中国传统笔墨的守护者。这难道还不足以令许多现在还热衷于搞出点“骡子画作”的画家们警醒吗?为什么今天的中国书画作品在国际艺术市场上不受亲睐?一方面是文化的差异,而另一方面是我们自己没有自信,作践自己的艺术,搞些门道花样献媚于西方,而西方人却并不买账。一些当代艺术表面看起来好像是很被西方人认同,但实际上这却是西方一些机构对中国采取的一种文化策略,对中国文化的一种剥蚀。
王岳川:你看小泽征尔到了中央音乐学院,他听《二泉映月》,说了句震撼人心的话:听中国二胡曲《二泉映月》,是要跪下来听的,流着泪听的!小泽征尔这位国际著名指挥大师,如果听到演奏家用二胡演奏柯萨科夫的《野蜂飞舞》,拉李斯特钢琴曲的话,他只会认为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指法练习曲。回到我们的书法,也是这样。我们设想一下,我们北大书法的教学,如果仅仅把西方各流派重新模仿一遍,或把中央美院、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美院或者其他的学院各种各样的技法很高的人拉过来一凑合,是不是也是个二胡演奏的《野蜂飞舞》?
我们谈到这儿,两个重要问题就浮上来了:第一个问题“面对传统的传承焦虑”。今天中国的书法,美术说了不算,科学说了也不算,文人说了也不算,中国人说了也不算,西方人说了也不算,熊秉明说了也不算,那么大家共同探讨的问题其实就是书法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如果我们现在要复古,复古甲骨文、钟鼎文、汉隶,等等,那是不可能的。你就写得跟《曹全碑》《乙瑛碑》《张迁碑》一模一样又有什么用?但你又写得完全不搭界,完全像面条一样的线条,或像钢筋一样的线条,或像麻绳一样的线条,或者甚至是很狂暴的一种线条也不行,这是数典忘祖!书法其来有自,就象人生下来,不管他怎么想标新立异与祖先不同,他生下来既不像爹也不像爷爷,他是个什么种,你就会怀疑了。这里有一个根源性问题,人不能离开他的传统,就像不能离开空气一样,他不想要过去而只要现在未来是不可能的,我们还是生命常青藤上面的一片叶子,他肯定是与前面每片叶子不一样,但他还是常青藤,他不会长成豌豆花。肯定有内在的规律性;第二个问题是“面对未来的创新焦虑”。现代面临的艺术与科学、西方现代性和中国古典性,中国当代性与书法人的生存市场性的尖锐冲突,多种元素凑在一起,使得今天中国的书法家分外焦虑、分外痛苦,分外绝望,不知道明天该怎么走。
唐朝轶:我觉得这可能正是中国书法要往前有新的突破的时候。
王岳川:问题就来了,该怎么往外走,是英国的苏立文说了算,还是法国熊秉明说了算,还是法国柯乃柏说了算,还是日本的高木圣雨,韩国的金炳基,究竟谁说了算?我认为书法的未来发展还应该由书法的原创国——中国的一批高手,一批书法大师综合各方,整合成新的书法形态,引导世界书法的发展。
这个问题分两头说:一,中国近30年来书法大潮确实促使书法流派迭出,百家齐放、百家争鸣,在大众重新喜好书法,在书法中释放巨大的民众能量和思想解放的能量上,可以说取得了不俗的业绩。但这在根本意义上来说是第一阶段——“书法普及”。我认为从中国书协到书法教授到各个省到书法精英都有了一个提高的过程,成为新世纪的第二阶段——“书法提高”。有一些书法界的朋友,没有出国没有面对面的和老外写书法,面对面的高峰论谈,没有这种剑拔弩张的临场交流,就关起门来自个充老大而目空一切。结果反而让日本、韩国他们看不起,不太佩服中国当代书法。韩国说除了于右任以后他们无一可佩服的,日本更是觉得整个中国的现代派书法都是抄袭他们。那么,传统的古典书法是否已经pass(过去)了,对西方来说是一个盲区而不再需要?
中国书法不仅面临着一个东亚的问题,还面临着国际上的问题,没有这个宽广的文化视野,他就是书法个体户,他就是一个自己关起门来玩的书法票友。目前关键问题就是从“普及”到“提高”有一个重大转折,我是凭着良知来呼唤,成为书协领导的有可能盘旋于官场而越写越差,相反在农村里一个苦孩子可能心如止水会越写越佳。在艺术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按照官位来说他的“作品好坏”与“书法段位”的。围棋的九段绝不是因为他的官大就变成了九段,相反,往往你官做大了以后,生疏了手脚,荒疏了岁月,可能到了最后根本就不行了。所以提高书法和文化是对“书法人”内在的一种书法艺术民主的要求。否则我们以后在很多方面除了撑起的架子、阿Q心态还没有变以外,真正的技法和文化可能都不如人了。
中国人在一个世纪以来变得卑微了,变成虚无了,变成文化失败主义,看到几个西方人搞了个概念书法,中国人如获至宝赶紧跟着搞。人家搞了几个观念书法,什么行为书法,自己赶紧回家提一桶墨,把自己脱光了从头浇到尾,那又有什么用?那是书法吗?看见西方几个女模特身上涂满了五颜六色在一块布上去拖一下,于是我们就拿着笔在女模特身上恣意书写,我认为这些书法试验一下可以,因为我们这是一个民主国家,只要你不犯法,你怎么试验都没人反对你。但是艺术有一种“自律”,没有自律就是因为批评家少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所以我认为,我们要思考如何从文化失败主义、文化虚无主义,或者更确切点是从书法失败主义,书法虚无主义和书法的蜕变主义甚至书法的不合时宜当中走出来。
可能很多人会说现在谁还写书法啊,都发E-mail,打手机,发短信,都无纸工业时代了,还写书法干嘛啊?我最近看到网上有一消息说生产了“万能洗笔器”——用手洗毛笔会把笔毛给洗折了,本来可以写100次,现在只能写50次。而现在发明的洗笔器不用洗,笔毛两年不干。下面有网友的回帖:“楼主,晕头了吗?什么时代了,还写毛笔?小学生可能会写,家长可以介绍推荐一下……”你看,大众就这么想的,就是说,毛笔正在被排斥出这个时代。
书法应该与西方艺术相互对话,但也要维持自己的个性
唐朝轶:其实,五四以来的新文化运动废除文言,消灭汉字,对中国的书法影响非常深远。所幸文字还是保留下来了,文言也未被被彻底废除。才不至于今天的书法家们完全失去了书法的文化生存土壤。虽然现在的一些情况不太好,但我对当代书法的前景反而越来越感到乐观了。我觉得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出现过今天这么多的书法流派,现在的书法家已经慢慢开始变得理性,不再像当初全民书法热时的一窝蜂赶潮,从“反丑书”到“流行书风”到现在的“激活唐楷”“新帖学”以及王老师的“文化书法”,实际上还是在一步步地往传统中走,让书法回归到文化的生态环境中。大家开始沉下来思考,我为什么写书法,书法的意义、本质究竟是什么?
王岳川:从失败主义、虚无主义当中走出来的问题,关键在于中国书法界不要窝里斗。我觉得中国书法界的窝里斗恐怕是艺术界少有的,超过了美术界和音乐界。我从来没有听任何官员说自己是钢琴家或者画家,但他可以说自己是书法家,他的加入会造成很多派别纠纷。我的意思是说,只有这样减少了内耗以后,书法人才会有精力去腾出空间来思考中国书法怎样“群体崛起”。前面提到了由普及到提高,现在提出的是要减少摩擦而让一个书法家去思考书法的创新问题,我认为书法的文化创新问题变成了当前的重大课题,书法理论家要谈“书法批评方法创新问题”,出“新书论问题”。只有这样,我们才根本不用去和日本、韩国打什么笔仗,去开会去争辩,他们自然会感佩崛起的中国书法界。相反,书法家的功课做得太少,人家当然不服。
唐朝轶:现在大家都急着把自己的艺术发扬出去,而舍弃自我。中国传统艺术往前发展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要坚持自我,坚持我们民族自己的的东西,在继承中创新发展。西方著名艺术理论家苏立文对中西文化交流曾有过一段精彩发言,他说:“中国与西方艺术应该相互对话,但是也要维持自己的个性。”
王岳川:前面谈的是对外的大国书法形象,而且是在其它艺术与西方相比是真正的失败主义的时候,唯独书法是假失败主义,是一种真乐观主义。中国文化书法依托的是高校的文科资源和学术的大背景,正好它迎来了一个海内外的“中国文化热”,与八十年代“西学热”完全不同。海外现在有八千万的学生在学习汉语,2008年以后会更多,他们就有可能拿起毛笔来写书法。另外,即使不写书法,他也得学汉字,所以他也就要拿毛笔或硬笔。我们今天硬笔也叫书法,叫硬笔书法,只是说有些差异而已。我就想,这是一种中国文化传播的好方法,而且是一种中国文化安全的书法文化对话机制。为什么这么谈呢?因为相当多的海外领衔人或国内登高一呼的学术人想做的事情,说透了是慢慢地把中国文化艺术全盘西化,这将使我们面临“文化身份认同危机”,同时包括国家文化安全问题。这非常危险!而书法的世界化和汉字世界化教学就可以挽留中国文化命脉。我可以举个简单的例子:并吞六国的秦始皇很辉煌,但秦始皇、秦二世加起来一共才十多年(公元前220年至前207年),很快就灭亡了,他们遵循的是法家。然后汉代遵循的是儒家。秦始皇就只做了车同轨,文同字,把文字统一了,但其两千多年来中国文字全是统一的。设想一下,如果不统一文字,在历史长河中,在西方和日本人包括李登辉搞“中国分裂七国论”下,中国也许就七国了。一个小小的文字竟有凝聚国家不分裂的这么一个重要功能,我们的书法更应该去吹而鼓之,去欢呼去推进它,而不是阻碍它。
书法具有文化生态功能不能低估。今天的人很焦虑,自杀率很高,国家卫生部说现在忧郁症已达到6%了,艾滋病泛滥等,让今天的人觉得自我命运不可控制。19世纪末人的平均寿命是45岁,到50年代人的平均寿命就变成60多岁,到了世纪末日本男性的平均寿命是79.1,结果这个指标现被香港男性人均寿命79.2超过了。应该说香港的书法和中国和谐文化对他们长寿起到了大的作用,变成了世界男人第一长寿地区。可见书法对人的个人修为、内心的宁静很有用处。可能有人会说,这话不准确吧,我看有些书法家很狂暴啊。我看过一些现代书法家写字,很焦虑、很痛快,稀里哗啦地狂暴地写啊!其实唐代怀素“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墙纵横千万字”。“绝叫”什么意思?那叫“长啸”,“满墙纵横千万字”,速度惊人!其实,我到韩国书法研究会去看到几个大老板跪在地上,晚上一丝不苟地写《张迁碑》。我就问那个老板,他说我是韩国大企业的一个董事长,白天都在拼命挣钱,到了晚上,只有这个时候,拿一支毛笔在白纸上写黑字,一丝不苟。它和画画不一样,画画画错了,可以用不同的笔把它躲过去,书法改一笔都不行。他说我在这里写的时候就像做气功一样,是一种灵肉净化,是一种很好的瑜伽入定。他说我写字感觉幸福无比。法国柯乃柏也告诉我,他感觉中国人太幸福了,到处都有书法。为什么古代书法家长寿,今天的书法家短寿呢?今天的书法家很多都很难长寿,他们用了西方的现代派的很多东西戕害自己,狂暴地写字,心灵缺失得太多,自然就短寿了。可以说,人是社会的细胞,书法不仅是身体和心灵生态平衡,也是社会生态文化的平衡重要方式。
唐朝轶:我觉得今后的20年,书法一定会迎来一个新的发展。随着国力增强,国民物资水平提高,自然更需要精神的慰籍,而书法是最好的精神避难所。书法的精神功能将得以突出,人们由此更加崇尚写意精神。书法是与心灵的对话,韩玉涛先生称书法是写意之尤,书法高手必是写意高手。自徐文长以后,书法的发展一直笼罩在乾嘉碑学中,未出现过一位草书大家。唐代是狂草的时代,它也是从唐初期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尚法的“唐楷”逐渐发展到中期张(旭)怀(素)尚意的“狂草”,狂草之鼎盛期也正是汉民族最强盛时,今天,在二十一世纪初,我们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时机,我相信书法的发展将迎来又一个写意的时代。今天的书法家有些表面看起来很写意,但不是真正中国文人的写意,他写的是一种焦躁、狂暴。真正的写意是抒发心灵,率意超旷、无惜是非,像李太白一样的浪漫,刘伶一样的旷达。
王岳川:当书法的使用功能被电子手机、通信功能所代替,它腾出的空间是巨大的艺术功能,巨大的文化传播功能和展厅功能。所以今后最多的出现不是一个大队,一个县一个市的书法展,动辄就是十个国家的书法展,三十多个国家的书法展,三十个国家对擂展,高峰展,变成一种国际文化交流功能,变成像围棋一样的世界化。我现在做的一个工作就是书法的文化功能最终是促使人类的良善交流,人们交流的结果便是减少误读。
西方对中国的误读非常深,中国这四十年发展极快。但越是先进的,越是发展快,就越受到扼制。中国当前在国际上就是这样,GDP连翻几番成为了世界第四大国,于是西方人急了——“中国威胁论”、“中国崩溃论”、“中国七国论”就出来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书法有这方面的能力,它能促使我们的文化生产功能,大学教育的文人提升功能,国家文化形象认同功能,对周边国家感召力的功能。我想,书法在今后会作出更大的贡献。
提出“文化书法”是想让文化重新回归于书法
唐朝轶:你在没有提出文化书法之前,你已经在第一届书法研究生班的教学中已经按照这种思路在做了,不仅邀请国内外的书法名家,还邀请文学、哲学、美学、考古学、历史学、鉴定学等学科专家,如叶朗、李学勤、傅申、苏立文等都前来授课,打开学生视野,让学员自己学会独立思考,领悟书法之玄妙。
王岳川:这学期我们准备请到著名作家王蒙,还有宗教方面的楼宇烈,我们准备请30多个大师级的人物,平时想见这些人一面都是不可能的。
唐朝轶:这是很重要的,你要是一个书法爱好者,可以不见这些人,但如果你想成为一个书法大家,你就要见这些人,他可以打开你的眼界,让你思考书法以外的路该怎么走,怎样在社会立足,你的作品在今后书法史上如何定位?等等。
王岳川:如果北大招来的研究生还要从九成宫学起,还要从蚕头燕尾练的话,我认为我们的本科教育是失败的。因为北大的研究生是博士、硕士教育,一进来,我们就已经定位他的基本技法已基本解决了。他剩下的部分就是八段、九段的高端计划,是和文化共生一体的提升。我们所谓的不太强调技法,指的是超越了简单技法以上的技法。是无法而至法的意思。
唐朝轶:网上有好事者把同时一起毕业的首师大、中国书法院学员作品集放在一块逐个分析,得出结论:北大学员作品面目相对多样,碑帖兼有。虽然在技法、形式上或有逊色,但其显露之生命气息,自我独到感受,令人对其充满期待。这或许就是文化对书法的影响,不是具体的形式,而是内在的气质。而这种气质,正是书法的灵魂。
为什么当代许多中青年有实力的书法家作品并不受到藏家青睐,恐怕不单单是资历不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吧。相反,像北大这一批文人的墨迹却受到藏家的广为追捧,是因为他们个个风标独立,各具特色,鲁迅的奇崛,周知堂的生拙,蔡元培的儒雅,胡适之的潇洒,梁漱溟的狂狷,沈尹默的谨慎,让人在欣赏书法之余,更被其人格魅力所折服。
王岳川:所以我认为中国的崛起,不仅仅是军事和经济的崛起,而且也是中国大师的崛起。回到刚才的话题,我认为你提问很有意义,就是为什么在20世纪初的时候北大群星灿烂,大师如林,为什么今天我们在担忧它的滑坡?这些问题值得北大人认真思考。
唐朝轶:面临着北大的变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北大,您现在举“文化书法”这个旗帜,是不是以此来唤起对北大精神的回归?北大书法研究生已在进行第二届的招生了,也有评论对北大书法提出质疑,您对此如何看?
王岳川:对北大文化书法的质疑很正常,谢谢各位朋友的关爱。我们很乐意听取各方面的意见,使我们的工作减少失误。书法就是书法,文化书法仅仅想纠正一些偏颇,比如说有些过分的强调技法,过分强调市场书法、商品书法,文化书法对其有些纠偏。因为任何历史的发展都是一个平行四边形的力量合成,肯定是好几个力的合力,文化书法不能匡扶社稷,也不能去救世,也不能救书法,它只是在若干的书法点上有这么一个点,使人们认识到这个点也是重要的一个点,这个点也是抹杀不了的。这个点也是构成了未来书法发展方向的一个元素,使得书法向着文化的方向去健康发展。
我经常跟我的学生说,人们都在消费北大、吃北大,北大是座金山,这座金山被很多人无情地吃下去,也会坐吃山空的。所以北大就空了。但为北大增色的人,北大为他而骄傲的人,我现在看到的很少。都是说我是北大的,因北大而骄傲,所以我认为北大应着眼培养大师,要像20、30年代那样为大师的出现而努力。书法也这样。我们的大师也许不会在我们的教师中产生,因为他们的历史决定了他们的有限性,但是我们未来的大师有可能在一届届的研究生中产生。所以我认为中国书法教育的师塾时代渐渐淡出了,中国书法的高等教育——我称为“特种部队”时代可能来了,它里面还有些需纠正的地方,但是它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我用一个例子说,有人拉二胡拉30多年,现在任何一个音乐学院的本科拉四年就可以达到这个水平。一个人苦苦地在茫茫道路上摸索写书法需要30年,但是一个本科生他通过良师的培养和非常好的课程训练之后,四年就可以达到了,所以真正的高等教育是浓缩的人生,它是少让你走一些曲路、弯路、断路和死路,不会让你成为墓志铭;这是个坟墓,它死在这儿。它躺在里面不走了,此路不通。所以,教育我们不能轻易否定,否则我们的现代大学教育都会被否定了。
总之,北大书法有自己的历史,当然也有自己的未来。“文化书法”不是缩小了书法,而是旨在提升东方书法的文化品位,推进中国书法的国际化和世界化。北大应该这么做,而且要可持续地做下去。坚信新世纪中国文化会全面崛起,中国书法文化同样会成为人类的精神产品![收起]